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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小说》在部分观众心目中是这一代最伟大的讽刺影片，在两个小时的片长里，它大部分时间都在走钢丝，并在讲述黑人故事的过程中平衡了困难而复杂的主题，取得了极佳的喜剧效果。

　　影片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效果，要归功于主演杰弗里·怀特定海神针般的表演、明星配角以及编剧兼首次执导筒的柯德·杰弗森的远见卓识。这对搭档目前正在世界各地进行巡回宣传，最近他们来到伦敦短暂停留，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

　　影片讲述了著名大学教授、小说家塞隆尼斯·「蒙克」·埃里森（杰弗里·怀特饰）因与一名白人学生在种族语言上发生争执而被迫休假的故事。

　　他回到中产阶级家庭，与妹妹丽莎和弟弟克利福德（分别由翠西·艾利斯·罗斯和斯特林·K·布朗饰演）以及病重、俭朴的母亲艾格尼丝（莱斯利·格塞斯饰）发生冲突，并对出版业认为他的小说「不够黑」的现状感到厌恶，决定写一本偏向「贫民窟」刻板印象的书。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蒙克向他陷入困境的经纪人提出挑战，要求卖掉这本书，结果这本书《我有病》（后改名为《操》）一炮而红，蒙克不情愿地被卷入了一个文学成功的新世界。

　　采访前我就被提醒过，怀特和杰弗森都很健谈。我心想这太好了，这正是一部值得讨论、探讨和研究的影片。我先是见到了怀特，立刻就被他的彬彬有礼、和蔼可亲所感染（采访结束时，他还请我吃了一块巧克力饼干，送我离开）。近30年前，怀特在《轻狂岁月》（1996）中饰演了魅力十足却又自暴自弃的艺术家巴斯奇亚，他的表演因其敏锐和细腻而备受赞誉。

　　《视与听》杂志评论道：「怀特的表演格外与众不同，他通过一系列的姿态和动作捕捉到了巴斯奇亚的漠然和风骚——他在纽约街头漫步时的飘逸、潇洒，或是他缓慢而复杂的手势。」在《美国小说》之前，从《007》系列到《新蝙蝠侠》（2022），怀特的角色大多是配角，不过电视为怀特提供了更丰富的角色，尤其是《西部世界》（2016-2022），该剧要求他同时扮演科学怪人式的科学家和他的机器人分身。

　　杰弗森曾是一名记者，2014 年左右进入编剧行业，后来参与了《善地》（2016-2020）和《继承之战》（2018-23）等剧的编剧工作。他仍在适应聚光灯——以及好莱坞的其他元素。

　　《美国小说》是杰弗森的导演首作，他还有需要学习的地方。「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并尊重他的局限性。我们都齐心协力，」怀特停顿了一下说。「然而，伟大领袖的品质是学不来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导演也是如此，这关乎于领导一群人建立某种图景。科德是一位出色的领导者。」剧本里也充满了各种指导：「科德在剧本中写了很多语调上的细节，我们都知道该以什么风格表演。」

　　杰弗森于2020年首次接触到本片所改编的原著《抹除》（Erasure），这是珀西瓦尔·埃弗雷特于2001年出版的作品。

　　杰弗森说，这本书之所以吸引他，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断愿意」改变想法的人。他说：「总是质疑自己的信仰以及所处的制度和机构是很难的。但我认为，如果你想保有创造力，就不能让自己的思想停滞不前。」通过塑造多层次、有趣的角色，他希望观众能够像他所学到的那样，对电影所叙述的关于「黑人故事」的争论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的成长背景很奇怪，父亲是黑人共和党人，母亲是白人自由主义者，」杰弗森说。「我是在一个『没有任何观点是理所当然』的家庭中长大的。我没有被灌输道德或政治方面的知识。在我家的餐桌上，这就像一场辩证练习。」

　　他还记得，1991年，十几岁的他看到《名利场》封面上刊登了一张黛米·摩尔怀孕的照片而引发争议，称这张照片「令人恶心」，他的父亲质问他为什么要鹦鹉学舌，并告诉他「永远不要把别人的观点当作自己的观点：世界是你自己的，你要自己去探索。」

　　因此，他必须在影片中取得平衡。杰弗森心目中最重要场景之一是蒙克和一位名叫辛塔拉·戈尔登（伊莎·雷饰）的黑人女作家之间的对话，蒙克认为辛塔拉写的是垃圾小说，将黑人生活货币化，供白人消费。

　　他们就她作品的文学价值展开了辩论，蒙克认为辛塔拉对黑人生活的描写「束缚了我们」，他看到了美国黑人「未实现的可能性」，而辛塔拉则认为，「可能性是人们认为眼前的东西不够好时所看到的东西。」从本质上讲，这是一场辩论，它展示了当阶级、体面政治和艺术相互碰撞时会发生什么。

　　杰弗森说：「我从不希望这部电影给人的感觉是蒙克是个英雄，而她是个反派。当他们讨论一位黑人作家应该创作什么样的艺术？什么样的艺术是好艺术，什么样的艺术是坏艺术？都只是一些纯粹的观点。」

　　怀特补充说，尽管蒙克是一个中产阶级人物，他在讲故事方面的意识形态提出了哪些黑人故事被讲述、哪些没有被讲述的问题，但他和杰弗森都坚决不希望《美国小说》将「黑人资产阶级置于神坛之上」。

　　怀特补充说：「我觉得这相当令人反感。我们不希望这个故事带有阶级歧视。尽管蒙克本人有时在某些方面可能是阶级主义者。」怀特提到了蒙克家的女管家洛琳（迈拉·卢克利希亚·泰勒饰）的故事线。

　　「在叙事的调色板中，这也是黑人共通性的又一例证，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并不常见，也非同寻常，因为我们在电影中并不常见到。」他认为泰勒的表演「营造了一种氛围，让我相信我们是一家人。她所扮演的角色并不简单。这种类型的角色在电影史上有很多。但她的表演充满了人性和真诚的爱。还有一种务实感。」

　　泰勒最近在接受采访时说，《美国小说》在拍摄过程中拥有一个「很聪明的片场」，人们总是在谈论叙事中不同的、有趣的方面。怀特听到这里笑了。「在美国，这有点过时了，但我喜欢待在一个聪明的房间里。这很健康，尤其是在拍摄电影的时候。我曾在片场与一群相当聪明的人在一起，但他们聚在一起交流的情况反而使他们显得更笨了。」他补充说，杰弗森是个关于种族和文化的「敏锐观察者」。

　　杰弗森认为自己对种族的「荒谬性」特别敏感，因为在他的家庭，他的母亲因为他父亲的种族问题而被家人抛弃。

　　他透露道：「我给我的外祖父母寄信时，他们会把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他的母亲向他解释说，对她来说，种族这样的小事永远不会让她停止爱他。「我们都是普通人。这种认为你的肤色会对你产生任何重要影响的想法是毫无意义的，」杰弗森说。「世界是错综复杂的，你需要自己去发现，去思考。这些都是我很早就学到的。」

　　杰弗森想让大家明白，这部电影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不要回避关于种族的对话。「我最近接受了一个采访，而那位记者在问我关于影片中的种族问题时总是结结巴巴，」杰弗森说：「『我很抱歉，』他说，『我太抱歉了，谈起这类话题让我很紧张。』或许暗示这是因为他是个白人。我的意思是，『伙计，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不用有任何包袱。』这些都是影片的主题。」

　　在我见到怀特和杰弗森的前一天，《美国小说》获得了两项金球奖提名，此后又获得了五项奥斯卡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怀特的最佳男主角、斯特林·K·布朗的最佳男配角、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原创配乐。

　　「我们的作品被蒙上了一层奇特的面纱，我们被评判，也被反评判，彼此对立，」怀特说，「但与此同时，如果他们给予我们这些奖项的认可，我想，得到它总比得不到要好。」

　　与我同在一个房间里的全白人公关团队似乎也对提名不以为意，但是，考虑到电影的大部分篇幅都在批判颁奖典礼幕后的白人把关人，我觉得《美国小说》在成为一部成功的电影和评论界的宠儿的同时，也变得比它的内容所能预料的更加元叙事。

　　「这确实可能有点元叙事，」当我向怀特提出这个想法时，他承认道。「但也许这正说明了它健康的自我意识。我不认为我们在拍摄这部影片时只关注了某一个群体：我们的观察范围比这更广。

　　蒙克作为一个有创造力的人和专业人士，所面临的来自外界的压力确实很具体，但这同时也是对个人普遍误解的一种隐喻……作为一个黑人，在整个社会中，当我走在街上，即使是在布鲁克林的街区，也能从新搬到那里的人的眼中读出他们的成见——我有多危险，还是不危险。」

　　怀特和杰弗森都能回忆起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关于种族和工作机会方面的原则的时候。他们不一定像蒙克那样，创作了一些让他们后悔的东西，并不得不处理由此产生的后果，但怀特说他「拒绝过很多工作」，并认为虽然现在黑人演员的机会比以前多了很多，但决定为项目开绿灯的（白）人一般还是老样子。

　　他认为，《美国小说》的情况很幸运。「是一位黑人女性（阿拉娜·梅奥）很早就对这部影片产生了兴趣。正是因为她的兴趣，才有了融资，」怀特说。

　　杰弗森回忆说，有一次他提交了一个剧本，一位高管给他写了一张字条，要求他「把角色塑造得更黑一些。」他笑着说：「我对工作人员说，『如果写这张纸条的人能在我面前坐下来，告诉我更黑一些是什么意思，我就答应你。』」不用说，那次谈话并没有发生。

　　「我们只需看看本片中扮演蒙克母亲的演员莱斯利·格塞斯，就能知道她所处的环境，以及作为一个在50年代从孩童时代就开始演艺事业的女性，她必须面对什么。当我们再往前追溯到伯特·威廉姆斯，也就是黑人在电影中的代表开始出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为我们而发声了。只不过我们有忽视历史的倾向。」

　　在我看来，过去几年中，以有色人种在有问题的白人行业中的创作经历为中心的项目似乎受到了更多关注（匡灵秀的小说《黄脸》[Yellowface]和迪斯尼系列剧《另一个黑人女孩》就是其中的代表），但实际上，正如黑人作家艾莎·哈里斯最近为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撰写的一篇文章中指出的那样，「每个时代都会有至少一两部著名的社会讽刺作品，探讨黑人艺术和商业之间的紧张关系。」杰弗森提到，1987年的讽刺电影《好莱坞洗牌》对他产生了直接影响，该片讲述了一位黑人演员寻找严肃电影角色的故事。这是一部他小时候就看了的电影。

　　「它非常奇怪，与众不同。这部电影很难拍成，因为它太诡异了。我是因为那部电影才会想进入电影这一行的，」他解释道。「我希望我能为那些试图表达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的人打开一扇门。对我来说，这将是世界上最大的荣誉。」

　　怀特补充说：「我们的电影最终讲述的是一个渴望在创造力和智力上获得自由的人的故事。」我问他，你觉得自己在创作和思想上自由吗？他严肃地回答：「是的，有时。我有稍纵即逝的时刻。我很享受它们。我认为在拍摄这部电影时，我经历了很多这些稍纵即逝的时刻。」